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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隕落的太陽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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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很快就到了下一年,公元957年,這時柴榮和後周都面臨了一個抉擇——還想再拿下江北嗎?進攻或者撤退已經迫在眉睫,因為前線的局勢糟得一塌糊塗,李重進已經把事兒給弄壞了。

無情的現實,證明了當年郭威的高明。他清晰地判斷出李重進不是帝國合適的接班人,而把位置傳給了本是外姓的柴榮。因為李重進的個性太鮮明了,他在戰場上勇不可當,但是戰場之外,他就太低能了。柴榮帶走了大部分的軍隊,他為了收縮戰線,把韓令坤已經奪回的揚州、泰州還有滁州都主動地放棄,把幾乎全部主力都集結在壽州城下。這都沒錯,而且這一招極其狠辣。

把主力頂在南唐人的咽喉上,有種的就沖出來拼命,不然就大舉派來援軍到城下來決一勝負,除此之外別無他途。也就是說,這相當於逼迫南唐人來一次大兵團決戰,可是誰敢?於是局面就變成了南唐人貌似收回了不少的城鎮,可是戰爭的主動權仍然牢牢地把握在後周人的手裏。

可是李重進只知兵不惜民的劣根也就此完全暴露了,他從來就沒把淮河以南長江以北這片“戰區”當作自己的國土,他縱兵搶糧,隨意殺人,保持了五代十一國時軍隊的風格,於是老百姓們也就不跟他客氣了,遍地烽火,後周軍弄得處處挨打。

而且李景達又來了,這次他帶來了五萬人,聽說比以前的還要精銳。並且他吸取教訓,不再搞什麽試探,目標直指後周人的要害——浮橋。他派出了大將林仁肇(記住這個名字,這人讓趙匡胤都深深忌諱),乘戰艦去下蔡(今安徽鳳臺)燒毀後周人的浮橋,他看得很準,只要把這條通道切斷,李重進就會被截斷在江北,那時就不信以南唐傾國之兵還對付不了他!

何況他還事先打聽到,守下蔡浮橋的是後周出了名的老實人張永德。據可靠情報,此人既不兇狠也不狡詐,平時品德優良得連軍隊紀律都沒違反過。這樣的敵人你還要到哪裏去找?林仁肇,你要抓住這個機會!

可是估計他們事前無論如何都想不到,他們在張永德的面前才死得最難看。

林仁肇乘戰艦順流而下,直奔浮橋的河心一段,戰艦未到,先放出了百十來條小船。至於小船裏裝著的是什麽,那就是孔明知道,地球人都知道了。只見大火熊熊,一百來只大火球分散開向浮橋的各個位置連續不停地沖了過來,張永德和所有的後周大兵站在橋上手足無措,不管有多大的決心和勇氣,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火船撞了過來,一點辦法都沒有!

因為偌大的後周軍隊,連一條小船都沒有……

但是不要怕,一個人能身居高位,總是有一點與眾不同的地方的。張永德雖然沒有李重進或者趙匡胤那麽能打,可是他一生足夠幸運(這一點不服不行,他的下場比李重進好上一萬倍)。就見在這千鈞一發之際,突然間風向變了,而且是一百八十度的急速大轉彎,火船直接掉頭,哪兒來的哪兒去,向林仁肇的江南水師燒了過去!

這場戰鬥的經過和結果就是張永德一直站在浮橋上,連根手指頭都沒動,眼睜睜地看著南唐人在自己忙活。看著他們放火,再看著火球掉頭,然後林仁肇玩了命地開船往回跑,可是還是沒能快過機動靈活的小船,燒著了,這下可真的燒著了……後周大兵們一致搖頭,說這事兒給鬧的,都不好意思了,怎麽南唐人的命都這麽的苦呢……

李重進就沒有張永德那麽好命了,他頂在了南唐人最要命的要害部位壽州,讓南唐人如鯁在喉,的確是非常英明神武,可惜,這也相當於把他自己扔在隨時都會噴發的火山口上,無論南唐什麽時候進攻,他都要首當其沖。

李景達就奔著他來了。五萬大軍坐鎮濠州,與壽州遙相呼應,然後再召集朱元等大將向壽州靠攏。朱元,這是南唐真正的猛將,在柴榮回國,李重進收縮戰線的情況下,一鼓作氣奪回了舒州(今安徽潛山)、和州(今安徽和縣)、薪州(今湖北薪春),一連串的勝利之後,他來到了壽州外圍,準備合圍李重進,徹底搞定後周人。

這時李重進的態勢就相當地不妙了,與其說他在率兵圍困壽州城,倒不如說壽州在他懷裏隨時都會反攻爆炸,他的外圍又被更多的南唐人所包圍,這樣裏應外合,稍有不測他就會被徹底吃掉。

但越是這樣,就越是顯露了李重進的強人本色。他把劉仁贍繼續死死地摁在壽州城裏,別說是人,連只耗子都別想透過他的軍營;至於外圍,不管來的是誰,帶來多少兵將,都別想越雷池一步。歷史證明,當年壽州城外紫金山(今安徽壽縣東北,淮河南岸)上南唐人紮下了十八座連環營寨,重重疊疊,互為犄角,在山上用烽火和壽州城裏朝夕相應,可就是咫尺天涯,說什麽都沒法再近一步。

到最後,壽州城裏都快餓得人吃人了,南唐的援軍無奈之下,想出了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他們想到了長城——我們從紫金山開始,修一條長城到壽州城下總行吧。利用長城攻守兼備的功能,邊修邊打,相信總可以應付一下李重進,把糧送進城裏了吧!

於是南唐人開始日以繼夜地趕工修長城。為了城裏的弟兄,為了南唐的勝利,弟兄們,加油幹吧!李重進也像是發了善心一樣,一概不聞不問,直到長城好不容易修完了十多裏,眼看著快到壽州城下,就要大功告成了,天殺的李重進才突然變臉,一陣猛攻,不僅把長城給破壞了,還殺了南唐五千多人……

這時候,仿佛要再折磨一下南唐人似的,又一個讓他們傷心的消息傳來了。那個傳說中品德非常優良,從不騙人的張永德也變壞了。他經歷了上次浮橋之戰的僥天之幸後,深感日子再不能這樣過了。痛定思痛,他首先做了件本分點的事,他用千餘尺長的鐵鏈來封鎖浮橋上下游幾十米之內的水面,然後為了保險,再在鐵鏈上系上巨大的木頭來增加浮力,使鐵鏈絕不下沈,以徹底攔截南唐的戰艦。這之後,在一個漆黑的夜晚,他悄悄地派人溜進了夜色中的淮河裏。

後周還是有幾個會游泳的,大家趁著夜色,慢慢地游到了停泊在下蔡附近的淮河裏的南唐戰艦底下,這時候用來封鎖淮河水道的鐵鏈還剩下了一些,張永德很慷慨,把它們都送給了南唐人……第二天天還沒亮,張永德突然發起了攻擊,這時候南唐人才發現自己的戰艦都開不動了,不知在什麽時候,已經被人用鐵鏈牢牢地拴在了一起。

江南名將林仁肇死都不相信,自己賴以成名的水軍,居然會這麽窩囊全軍覆沒。還好,他本人又一次逃脫,活了下去,直到五六年之後,才由趙匡胤給他編織了最後的命運。

但是所有這些加在一起,都不足以動搖南唐人在江北巨大的優勢,無論是李重進還是張永德,都僅僅是保持著不敗而己,尤其是屹立在他們面前的壽州城,不管怎樣攻擊、圍困,就是無法拿下。而且在公元957年正月間,還從城裏傳出了一個驚人的消息——劉仁贍把自己的兒子殺了。因為他的兒子想從饑餓的壽州城裏逃跑。不管誰來勸阻,就連李璟派來做監軍的周挺構親自說情都沒能保住這個孩子的性命。

劉仁贍把自己的兒子處以腰斬極刑。此後壽州城裏哭聲一片,軍民同心,再也不提逃命投降的話。

城外的李重進絕望了,他望著近在咫尺的壽州城,百思不得其解。他真的想面對面對地問問劉仁贍,南唐到底給了你什麽好處,讓你竟然這樣的忠於職守,冥頑不靈!

憤怨之餘,久歷沙場的李重進知道,以他個人之力,看來是真的拿不下壽州城了。

公元957年2月17日,後周世宗皇帝柴榮出汴京城,第二次親征南唐江北之地。殿前都指揮使趙匡胤雖然在為父服喪時期,但戰事緊急,被柴榮奪情起覆,一起出征。這一次,柴榮選擇的突破口是張永德剛剛拿下的下蔡渡口,一切順利,他在3月初渡過淮河,重新抵達壽州城下。

這時,戰火剛剛再次燃起,還沒有真正的刀兵相見。可無論是後周,還是南唐,敵我雙方都已經一致確認,勝利已經被柴榮牢牢地抓在了手裏,無論如何都不會動搖。

因為在柴榮出發之前,先鋒大將右饒衛將軍王環已經讓南唐軍隊徹底膽寒。他們魂飛魄散地發現,後周人這次居然不是騎著馬來的,而是乘著巨大的戰艦,從潁水一路揚帆破浪,沖破他們的各個水寨,進入了淮河,他們的水上優勢已經一去不覆返,後周僅僅在大半年的時間之後,就擁了強大的水軍!

這就是柴榮在上次回國後真正做的那件正事,歷史證明了,他之所以主動離開戰場,並不是因為他厭倦了,或者他膽怯勞累了,而是他要迅速彌補自身的缺陷,等他再一次出現,他就會擁有壓倒性的優勢!

當年3月3日清晨,柴榮親自披上陣出現在了戰場上,紫金山,這是第一個攻擊目標,要把壽州重新完全孤立,就必須先攻下它。趙匡胤作為全軍攻擊的箭頭,率先登山強攻。這時候皇帝親臨,全軍註目,所有人都親眼目睹了趙匡胤到底擁有怎樣的戰鬥力。

歷史記載,僅僅一個上午,趙匡胤就將南唐的前鋒寨和山北營寨全部擊破,斬敵三千,把紫金山通向壽州城的“長城”徹底毀壞。這一戰的後果是驚人的,當天晚上,南唐軍營裏就發生了嘩變,朱元,這位南唐首屈一指的猛將不戰而降,帶著自己的部下一萬多人投降了後周。

至此這一戰再也沒有了懸念,第二天柴榮就發動總攻。南唐軍徹底崩潰了,他們習慣性地從山上往河邊跑,坐上了船才覺得心安,可是這正中了柴榮下懷。

我們也有船!後周新建成的水軍揚帆就追,柴榮本人更親自策馬疾馳,史書記載,“帝自率親騎沿淮北岸追賊。及晡,馳二百餘裏。”晡,申時也,下午三至五點,也就是說,柴榮親自乘馬追敵,奔馳了一整天,追擊了一百公裏!

皇帝當先,人人奮勇,只此一天,在淮河南北兩岸及水路上,南唐軍戰死、淹死和投降的將近……四萬!

只區區兩天的時間,南唐人準備了近一年的壽州援軍就徹底覆滅了。

壽州絕望了,劉仁贍在城頭上親眼目睹了本國軍隊的土崩瓦解。他明白,他苦心經營,死守待援的壽州再也守不住了。傷痛絕望,讓一直強自支撐的劉仁贍突然崩潰,他中風了,一下子昏倒,就此人事不知。他的同僚們再沒有他的勇氣和堅貞,他被卑劣地出賣了。在他昏迷不醒時,由監軍周廷構、營田副使孫羽等人聯合以他的名義起草了降書,開城投降。

可憐昏迷不醒的劉仁贍被人擔到了柴榮的面前,柴榮立即對他大加撫慰,並當眾封他為檢校太尉兼中書令、天平軍節度使,如此高官厚祿,對他人真是可望而不可即了,但是對劉仁贍而言,這是尊敬,還是對他的汙辱?史書記載,劉仁贍自從昏迷,就再也沒能醒來,他沒有接受柴榮的“好意”,就此死去了。

但不管怎樣,隨著壽州城的陷落,南唐在江北的門戶被徹底打開了,中原的版圖已經被重新規劃。

但是誰也沒有料到,柴榮突然間退兵了。面對南唐大開的門戶,他千辛萬苦用無數條人命換來的機遇被他說扔就扔了。

2月17日出兵,4月中旬柴榮就回到了開封。

這一切讓人費解,讓後周所有人扼腕!但是柴榮卻心知肚明,他必須得回來了,不然他的後院就會突然著火。因為李璟,因為渤海海峽,因為契丹。

李璟顯示出了柴榮所不及的高級政治手腕,面對強大的後周,他把自己當作了劉備,那麽孫權在哪裏?這世上還敢對柴榮說不的人在哪裏?別急,人還是有的,只是太遠。而且隔著整個的後周國土。不過老天從來都不會一點活路都不給人留下,它早就給此時的李璟還有後來的趙佶配備了一個極其隱蔽的外交聯系通道——山東半島和遼東半島之間的渤海海峽。

南唐人用他們先進的航海技術,輕而易舉地突破了後周人的封鎖,與契丹更與北漢達成了共識——柴榮已經變成了曹操,我們大家必須得聯合起來才能生存!

於是柴榮只好忍痛放棄剛剛到手的希望,馬上後撤返回自家後院去砌墻。這時候,南唐一方開始舉國慶幸了,終於逃過這一劫了……看來後周也不是不可抵禦的,而他們的國王還是很有辦法的!

但是,他們不知道的是,贏得了外交勝利的南唐國王李璟此時非常的痛苦,極端地懊悔,他忘了父親李昪臨死前對他說的話,這些年來他的所作所為全都錯了!

李昪,南唐開國烈祖皇帝,說起他,話可就長了。首先,如果此人不死,柴榮能不能或者敢不敢向南發展都不好說。史有定論,李昪在五代十一國裏的皇帝排行榜裏可以遠遠地排在郭威、劉知遠以及李存勗或者大終結者朱溫先生的前面,可以數二,也可以數一。

當然,之所以要數二,就是因為後來有了柴榮。但是李昪比柴榮還要高明或者更加艱難的地方,就是他幾乎是真正的白手起家,不像柴榮那樣,雖然沒有人望卻還可以接過養父郭威的班。

李昪本是個無依無靠,在戰爭中失去父母的孤兒,只能進廟當小和尚勉強度命維持不死(和後來的朱元璋挺像的,不過朱元璋出家時已經十八歲了,李昪慘遭離亂時不過才六歲而已!)那時南唐的地盤還叫“吳”,國王是大名鼎鼎的後吳武帝楊行密。楊行密攻下了濠州,擄走了一個意外獲得的戰利品,就是這個小名叫彭奴的小和尚。彭奴長得非常漂亮,一雙可愛的大眼睛,忽閃忽閃地看著手握屠刀的楊行密,讓他再也下不去手。不僅如此,還收了彭奴做養子。

可是楊行密的兒子們似乎有什麽預感一樣,看見彭奴就討厭(歷史證明,這些孩子真的應該當時就殺了彭奴,那樣他們就不會有後來的落寞結果了。註意,是落寞,而不是悲慘)。沒辦法,楊行密把彭奴交給了手下大將徐溫,這孩子又做了徐溫的養子。從此改名換姓,叫做徐知誥。

以後的事簡短地說,就是徐知誥長大成人,先是幫助自己的養父徐溫奪得後吳的軍政大權,然後在徐溫死後,把徐溫的子孫也排擠到了一邊,自己身登大寶。從此改元換號,恢覆自己“李”這個榮耀了二三百年的光輝姓氏,而且不管死人願不願意,他聲稱自己是天可汗李世民的兒子吳王李恪的十世孫,重新定國號為“唐”。給自己改名叫李昪。

歷史上為了與當時並存的李存勗所建立的“唐”區分開,稱之為“南唐”。

需要特別強調的是,李昪雖然在權力之路上一路走來,手上卻沒有沾上幾滴人血。他對自己的養父深深地感恩,對養父的子孫們盡量優待,就算是後吳的末代王孫,也大都沒有過分悲慘的下場(當然,後吳最後一位皇帝楊溥及其家屬,還是不得不殺,實在是沒有辦法)。

而李昪真正高明的地方,是他極端地理智。他在世時已經是南方最強國家的君主,手下人都勸他抓住機會,盡快把周邊的所有小國都滅掉,統一了南方之後,就開始北伐,進而統一全國。可是李昪卻只是微微而笑,終他一生,都在休養生息,靜等機會。

他臨終時告誡兒子李璟的話是——一定要牢記,用兵中原,南方諸小國必然不敢輕舉妄動;可是用兵周邊的小國,中原王朝必然發兵南上。因此,千萬不要把南方的小國當作心腹大患,要盡量保持睦鄰的關系,這樣以後和中原爭勝時,後方也會穩定。

至於北方的中原王朝,不管誰興誰敗,都是南唐的死敵。例來以南伐北例困難重重,千萬不可輕舉妄動,北方越來越亂,機會總會來的,只是到那時,一定要做好準備,沒有負擔才行。為此,他給李璟留下了巨大的軍需儲備,光是他的光德昌宮就存有七百萬餘緡(超巨大的數字,趙匡胤積攢一生都沒達到過)的庫存。

而他自己,則衣衫儉樸,穿的是蒲履鞋,用的是一個鐵臉盆,夏天在內宮只穿麻布衣,至死宮殿都沒有擴建,最多只是增加了一些盆景……

可是不知怎麽搞的,他的兒子李璟的基因突變,一點都不像他。從李璟開始,南唐就文華風流了起來,興之所至,無所不為,具體奢侈糜爛到了什麽程度,到李煜時達到了巔峰。我們到時細說,此時我只想先撂下一句話:

李煜之亡國,應該應分,合情合理,半點同情都不配獲得。誰規定的會作幾首順口溜就可以永遠高高在上吃喝享樂?!

而且還殺戮功臣,信用奸邪!

回到李璟,這位二世祖從即位開始,就雄心壯志,向四鄰用兵,把老爹的話扔到了九霄雲外。他攻滅了閩、楚兩小國,國家從二十八州增到了三十五州,一時之間軍威強盛,眾國側目。可是從此也背上了包袱,這些搶來的地方隨時都反叛,他必須連續不斷地派兵鎮壓,於是就惡性循環,沒完沒了。等到李昪生前怎麽也等不到的千載良機出現時,南唐已經騰不出手腳向北發展了。

那就是當耶律德光率領契丹人攻陷開封,滅亡後晉,轉眼就死在了北歸的路上殺胡林時。還記得劉知遠是怎麽當上皇帝的吧?簡直就沒有阻擋,像遛個彎一樣到了開封就撿到了皇帝。

如果那個時候南唐能幹手凈腳沒有累贅,從淮河江北之地直撲過來,天下會是誰的?

還有在劉承佑時期,北邊也亂得可以,可李璟統統地有心無力了,而且他詩人的性格發作,根本就不願再理會這些討厭的“凡人俗事”。他很忙,非常的忙,他用心地大搞藝術創作,鼓勵全國都詩歌吟唱起來!

他自己則輕衣盈步,月夜憑欄——“一鉤初月臨汝鏡,蟬鬢鳳釵慵不整……柳堤芳草徑,夢斷轆轤井。昨夜更闌酒醒,春愁過卻病。”

是的,李璟就是那種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的男人,他早期的奮發就像是年輕人特有的意氣之爭,人在年少一定要出點風頭。等他真正遇到了敵人,久戰不勝時,就會變得再而四,四是什麽呢?就是掩耳盜鈴,得過且過。

無論如何,只要能活下去就可以了。

這個無可救藥的性格特征也毫無例外地傳給了他的兒子,並且在李煜的身上更加發揚光大了。只顧眼前的享受!

難道柴榮會就此善罷甘休了嗎?簡直是笑話,果然才過了半年,柴榮就卷土重來。契丹人,還有北漢人,都何足道哉。柴榮在北疆稍稍留心之後,就立即波平浪靜了。

這一點都沒有誇張,遼國也是一世之雄,可是要看皇權具體掌握在誰的手裏。這時的遼國國王耶律述律是個非常絕妙的人,通過這次短暫的接觸,柴榮已經非常想和他進一步溝通了。但是當務之急,仍然是把南唐在江北的勢力徹底連根拔起。

接下來發生的事就沒有什麽好說的了,當年10月16日,柴榮再度親征,一路勢如破竹,無所阻擋。首克濠州,這一戰讓南唐人把後周人當成了魔鬼,因為後周人突破他們設在淮河裏的巨木水障時,竟然沒用戰艦,而是直接騎著駱駝沖過了河面(上帝,別說是南唐人,就是我剛看到這一段,也不相信沙漠裏的動物竟然能當船使)。李重進、趙匡胤、王審琦等大將爭先破敵,所有南唐的水寨、旱寨、戰艦以及濠州城無一幸免。當戰鬥結束時,才是10月18日。

10月19日,南唐人繼續掙紮,實話實說他們已經非常努力,派出了數百艘戰艦從渙水(今澮河)的東面來援救濠州。可惜沒等他們到,柴榮就已經親自揮軍迎了上去,在洞口(今安徽鳳陽東)將他們徹底擊敗。請看戰績——斬首五千,俘三千,奪戰艦三百餘艘。之後柴榮不顧勞累,馬上率軍向東,掃蕩剩餘的南唐潰兵,一直追到了南唐人的下一個軍事重鎮,泗州。

什麽都無法阻擋柴榮了,泗州沒有支撐多久,就舉城投降。柴榮絕不停息,不僅強迫士卒,更強迫自己主動尋覓戰機。這次是南唐水軍的劫難到了,他們剩餘的全部數百艘戰艦從清口(即泗水入淮河之處,今江蘇靖江西南)匆忙撤退,但是很不幸被後周發現了。柴榮立即出動,派水軍在淮河疾追,他自己和趙匡胤分率騎兵夾淮河兩岸追擊,一直追到了楚州西北。就是這裏了,史書記載,南唐節度使陳承詔被趙匡胤俘虜,南唐水軍全軍覆沒,數百艘戰艦,只逃出去四五艘。

從此,長江以北的水系裏再也不曾見到過南唐的水軍。

輪到楚州了。這時柴榮已經勞累到了極點,而且他突然遇到了意料之外的頑強抵抗,楚州守將張彥卿誓死不降,他像劉仁贍一樣把要投降的兒子親手殺死,然後發誓與城共存亡。他說到做到了,城破之後,他和手下一千多名將士和後周人巷戰,無一人投降,全部戰死。而後周一邊也因此死傷慘重。

柴榮狂怒!

自從出兵以來,一刻都沒有停歇,始終親力親為全速運轉的柴榮再也無法控制自己,亢奮暴躁之中他暴露了性格之中最大的缺陷。

他下令,把楚州屠城,一個不留!

這是這位“五代第一明君”的唯一一次暴行。我不知道他事後是否後悔,只能從這次的突然失常中,判斷出他性格裏的缺陷——沖動。

沖動,他的力量來源之一,這讓他做任何事都果敢勇猛,鋒銳難當,但也失之急於求成。就這件事而論,我想他之前肯定沒有屠城的打算,而且他從來沒有做過這樣的事。可是他一怒之下還是做了。就像他與劉崇在高平之戰中,他雖然禦駕親征,但也肯定沒有自己來打頭陣做先鋒的打算,可他一怒之下也都做了。

沖動,是非凡的動力,結合他非凡的才能,讓他如虎添翼,勢不可當,但這也是把地道的雙刃劍。很快就傷人也傷己了。

強極則辱,情深不壽。柴榮的短命,並不是上天對他不公,而是他自己沒有掌握好生命的節奏。

血洗楚州之後,不管史書如此記載評價,在當時的確沒有人再敢反抗柴榮了,至少在淮河以南長江以北。後周軍所到之處,如滾湯潑雪,海州(今江蘇連雲港西南)、天長(今屬安徽)、靜海軍(今江蘇南通)等地望風而降,再往南,柴榮的目標已經鎖定了長江以南的南唐都城金陵。

這一年的春節柴榮是在戰場上過的,春節剛過,在公元958年正月末,柴榮就命令征調當地民夫浚通鸛水(今江蘇淮安西老鸛河),2月初即引戰艦數百艘自楚州逼近揚州,進一步掃平江北。但是事後證明他完全是多此一舉,白耽誤了工夫。因為揚州城已經人去城空,城裏除了老百姓,沒有半個南唐軍人了。

3月初,後周的水軍終於沖出了淮河,浩浩蕩蕩沖進了煙波浩渺的長江——終於沖出了江北,終於看到了長江……柴榮佇立船頭,率千軍萬馬,舉長帆強櫓,中流擊水,壯懷激烈!

人生至此,覆有何憾!

是月中旬,後周世宗皇帝柴榮親至江口,大破南唐屯泊在瓜步及東沛洲(即東洲,今江蘇啟東呂泗鎮一帶)水軍,其部下殿前都指揮使趙匡胤勇冠三軍,居然率軍直撲長江南岸,以自己所部之力就突破了長江天險,殺散南唐駐岸守軍,登岸後把南唐人的營寨一把大火付之一炬,然後才從容收兵回歸北岸。

李璟徹底絕望了,所有的牌全都輸光了,連最後一條心理上的安全底線——長江,都被後周人兒戲一樣地突破,這仗還能再打嗎?這時候他慷慨痛快了,派使者給柴榮帶去了如下的條件:

向後周進獻尚在南唐控制之下的廬(今安徽合肥——該死吧,這樣的重鎮在手,居然就此投降!)、舒、蘄、黃(今湖北黃岡)四州,以長江為界,歲貢稱臣;

並獻犒師銀十萬兩、絹十萬匹、錢十萬貫、茶五十萬斤、米麥十十萬石;

去帝號,改稱江南國主;去南唐年號,從此改用後周紀年。

以上種種,只要柴榮點頭罷兵,馬上生效。

柴榮卻沈默。但是還有什麽好想的呢?人馬驍勇,水軍強盛,長江已經不是險阻,還有什麽理由還不一鼓作氣地沖過去?更何況,在立國之初,王樸就已經替後周定下了基本的國策——先南後北,統一南方之後,才能進一步想到或西南或北。

那麽還在猶豫什麽呢?柴榮已經讓全天下人都清清楚楚地看見了他的本來面目,有進無退,不達目的絕不罷休!難道他會突然轉性嗎?

可歷史證明,柴榮真的就此止步了。他答應了李璟的求和條件,就此北歸。第三次親征南唐之役就此結束。他的目光已經從水氣氤氳,樹木蔥蘢的江南收了回來,轉向北,面向了千裏長風,雄關漫道的大漠草原。

契丹,你還是要在我的背後搗鬼……蕞爾小民,化外野人,趁我中華一時糜亂,竟敢如此猖狂!你以為中國從此就無人敢向你們挑戰了嗎?!

我會讓你們,會讓世人所有人都記得,我柴榮都做了些什麽……

柴榮回到了開封,他所要的消息也都到了——關於遼國,關於遼國皇帝耶律述律。

開戰之前必須知己知彼。

耶律述律,漢名耶律璟(上帝,多麽的巧啊),他的父親就是大名鼎鼎的耶律德光,而且他身為長子。但是在他和他父親之間,還有另一位遼國皇帝,遼世宗耶律兀欲,漢名耶律阮。他的父親是耶律德光的大哥,讓國皇帝耶律倍。

說到這個“讓”字,可就真的是汙辱耶律德光了,耶律德光小名堯骨,他從來都不用別人讓他什麽,從大哥的儲位到漢人的燕雲十六州,沒有什麽東西是他不敢搶的。史有定論,他的功績超越了他父親耶律阿保機,成為了遼國歷史上首屈一指的強勢皇帝。但就是這樣一位極力為本民族爭取生存空間外加各種朝貢的好皇帝,一旦暴斃,馬上就被族人遺忘,立了他的仇人兄長耶律倍的兒子當皇帝。

耶律述律的日子就可想而知了吧。這就給遼國的內亂埋下導火索。只過了五年,耶律兀欲突然被人刺殺,雖然沒有跡象表明是耶律述律派人下的手,但他卻成了最大的受益者,遼國皇權再度回到了耶律德光一支的手裏。

耶律述律開始報覆,這人根本不懂得整個遼國都是他的,哪一樣他都應該珍惜。他把他叔伯哥哥耶律兀欲的所有大臣都清除了幹凈,然後開始了充滿了新奇刺激的夜生活。從此萬事輕風過,壺中日月長,只知道打獵、喝酒、睡覺,被人稱為三絕“睡王”。

虎父生犬子,估計就算已經死了十多年的耶律德光都不會想到自己的兒子竟然是這麽塊料。遼國在這種寶貝的治理下,給半個世紀以來備受欺淩的漢民族帶來了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還等什麽?性如烈火的柴榮絕不容許機會在他的手裏白白溜走。他命令全國再次緊急動員,全力以赴準備下一次戰爭。但是命運從這個時候開始,突然收起了對柴榮的笑臉。在他準備向最大的敵人契丹挑戰時,他最得力的人才——王樸,突然去世了。

王樸是活生生累死的,他的史書中雖然名聲不顯,那是因為他做的是蕭何的事。他坐鎮後方,鎮撫百姓,使糧道源源不絕,讓柴榮能在前方安心地打仗。不說他平時是怎樣勞累了,他死的時候是去巡察河道防務的途中,路過大臣李谷的家,兩人正常交談,突然間王樸昏倒在地,從此再沒醒來,時年五十四歲。

王樸死了,一個志同道合,性情相近的幫手就此離開了柴榮。這對柴榮的打擊非常巨大,在王樸的葬禮上,柴榮不顧皇王之尊,親來吊唁,史書記載他伏在王樸的棺槨上痛哭失聲,誰都無法勸解。

當時有一個小孩子也站在靈前,他叫王侁,是王樸的小兒子。愛屋及烏,柴榮以及後來的趙匡胤都對王侁寵信有加,可是誰也不會料道,就是這個孩子鑄成了北宋初年最大的一次忠良之殤。

但不管怎樣,柴榮都要沿著他的命運之路走下去,戰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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